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中國的制度變遷還有大量沒有完成的議題。
■文/周其仁,北京大學國家發(fā)展研究院院長
改革開放帶動中國的GDP增幅常年保持在10%以上。內在機理究竟是什么?
有人說是改革帶來的人口自由流動造就的廉價勞動力。2002年美國的勞動統(tǒng)計局出版了一份評論報告說“中國顯然享有中國工資水平顯著低于全球其他國家的優(yōu)勢?!贝鸢杆坪蹙褪且驗橹袊鴵碛幸?guī)模極其巨大的廉價勞動力。
如果廉價的勞動力就可以成就中國在全球競爭中的優(yōu)勢,那么在改革開放前中國的勞動力更為廉價的那個時代,為什么我們沒有看到過“中國制造”?
以1978年為例,當年中國工人的平均工資應該不到美國、歐洲、日本工人的1%,而那一年9億中國農民的年平均凈收入僅僅只有134塊人民幣,那是更為廉價的勞動力。但是它沒有顯示出任何競爭優(yōu)勢。
其實,勞動力和其他要素無論多么的廉價,它都不能單獨地變成產品,更不能單獨地構成經濟競爭的優(yōu)勢。勞動力和其他要素要成為產品,一定要靠經濟組織和經濟制度。
真正的秘密在于機制的變革。
通過改革開放大幅度降低中國的制度成本和組織成本,從此掀起了人們勞動、技術改進、技術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管理的熱潮,由此降低了各類經濟組織的成本,形成了中國綜合的成本競爭優(yōu)勢。
傳統(tǒng)的計劃經濟是把一個內部嚴格執(zhí)行計劃和命令的公司擴展到整個國民經濟的范圍,形成了一個由國家控制一切資源,靠行政命令來組織全盤國民經濟的超級國家公司。怎么樣降低這個超級國家公司高昂的運行成本,我們的經驗就是通過超級國家公司的權力下放來重新界定產權。
事實證明,我們過去已經打了一場大勝仗。但這場變革還遠未終結。
當前,由于中國、前蘇東國家、印度和其他國家陸續(xù)走上了開放的道路,二戰(zhàn)以來形成的全球經濟秩序,根本不可能一成不變地得到繼續(xù)維持。所有的國家包括發(fā)達國家和新興的后發(fā)國家,都不得不調整自己以適應這個新的經濟大時代。
我們到底面臨一個怎樣的經濟大時代?
微觀上,人工和其他要素成本相差極其懸殊的國家,其產品放在同一個全球市場上來競爭,引發(fā)了前所未有的生產替代、投資轉移和經濟結構的調整,特別是當全球舞臺上那些后起的經濟體逐步拉伸自己的學習曲線,改進自己產品的質量的時候,先進國家高昂的人工成本就難免遭到巨大的競爭壓力。
宏觀上,美元作為國別貨幣又充當全球結算貨幣和儲備貨幣的架構,因為中國、印度、前蘇東國家陸續(xù)卷入了全球貿易而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世界貿易越繁榮,各個國家對作為結算貨幣和儲備貨幣的美元的需求就越旺盛,美國的逆差必然就越嚴重。同時,美元的幣值就越難以穩(wěn)定。
另一方面,繁榮的全球貿易也給既定的貨幣框架帶來了很大的沖擊。由制度變革推向全球市場的中國加上前蘇東和印度等國卷入全球市場競爭的勞動力高達數(shù)十億,這樣巨量的人力資源在過去半封閉、封閉環(huán)境內形成的收入水平和工資水平,只及發(fā)達國家工人收入的幾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它釋放出來的巨大的比較優(yōu)勢,也會加大美元的負擔。即便美國樂意承擔這樣的負擔,但是看看巨額的貿易順差、巨額的貿易儲備,再轉為美國的巨大投資也終究會變成一場貨幣災難。
在這個充滿變數(shù)的經濟大時代,中國制度變革的方向和路徑在哪兒?
首先,像所有的后發(fā)國家一樣,中國要加快自己收入分配的調整,要在發(fā)展生產力的基礎上增加本國居民的收入,充實本國的內需特別是消費需求的基礎。但這并不意味著要把經濟增長重新拉回到高速增長的軌道,而是更看重經濟增長的質量、效益和經濟結構的調整。
其次,只有全球貨幣體系的重建,才能為全球貿易的進一步繁榮奠定可靠的貨幣和金融制度的基礎。未來的趨勢,既可能沿著歐元這條道路繼續(xù)前進,直到形成若干個彼此競爭又以浮動匯率聯(lián)系起來的地區(qū)性貨幣,也可能形成一個更加理想主義的全球貨幣。無論怎么樣地應對,中國都不可能關起門來單獨完成這個任務,必須具備全球眼光和意識,加強同不同國家的溝通和協(xié)商,為共同未來盡力,同時也最大限度地爭取在未來金融秩序中的話語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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